□本报记者 张佳良
通讯员 刘 洋
5月2日，内蒙古自治区满洲里市扎赉诺尔区呼伦湖小河口景区游人如织。波光粼粼的湖岸线旁，3只身姿优雅的“仙鹤”时而踱步、时而振翅，引得游客纷纷驻足拍照。
这道灵动的风景线背后，是一段跨越两年的守护故事。
2023年5月23日，呼伦贝尔市公安局呼伦湖分局成功破获一起危害濒危野生动物案件，解救出一批幼鸟及鸟蛋。经过3个多月的悉心照料与科学孵化，当年9月，新生幼鹤被放归大自然。第二年春天，一只白枕鹤与两只灰鹤飞抵小河口景区，通过卫星追踪器数据分析，它们正是被救助放飞的那一批幼鹤中的成员。
如今，3只“仙鹤”俨然把呼伦湖分局小河口警务室当成家，常与游客互动，成了景区的“活招牌”。
从被解救的幼鸟到景区“代言人”，3只“仙鹤”的成长蜕变，不仅是内蒙古呼伦湖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生态修复的生动注脚，更见证了呼伦湖分局民警对绿水青山的执着守护。
成立半个多世纪以来，呼伦湖分局的单位建制、名称及隶属关系几度变更，但不变的是一代代民警的忠诚守护。他们用热血和生命与盗猎者周旋，在危急关头救助野生动物，护卫着呼伦湖的美丽与生生不息。
老一辈的坚守印记
呼伦湖又名达赉湖，蒙古语意为“像海一样的湖”，水域面积2339平方公里，是我国北方生态屏障的重要组成部分。在呼伦湖分局的警力布防图上，红旗、克鲁伦、双山子、乌都鲁、乌尔逊、小河口、嘎拉达白辛等7个派出所拱卫着这个呼伦贝尔草原的“母亲湖”。
仲春的呼伦湖仍被冰层覆盖，冰面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此时，冰层逐渐变薄，正值偷捕高发期，民警们每日都要登上冰面或在湖边巡逻，仔细排查是否有非法下网捕鱼的情况。
4月3日一早，双山子派出所的院子里，巡逻队伍准备出发了，老民警张立实丝毫不敢大意，他弯着腰，仔细检查每一辆摩托车上的绑绳，确保每一根绳子都牢牢固定。“救生衣必须穿好，救生绳都系紧咯！”他一边大声叮嘱，一边亲自为年轻民警调整救生衣上的带子，像极了一位细心的家长在为即将出门的孩子整理行装。
张立实站在原地，目光追随着渐渐远去的队伍，直到他们的身影变成冰面上的一个个小黑点。他深知这一片看似平静的冰面下，暗藏着无数未知的危险。
1997年11月21日，上百名偷捕者在呼伦湖东岸冰面上疯狂捕捞。时任呼伦湖分局副局长赵晓健率领王福、周旭东、刘海亮、王锐、原锁军等5名民警上冰抓捕违法人员。他们乘坐一辆加了跨杠的三轮摩托车，押解1名偷捕人员在冰面上行驶。途经一片薄冰区时，冰面轰然塌陷，7人连同三轮摩托车全部坠入冰湖中。
湖深7米，气温零下28摄氏度，7人命悬一线。周旭东本能地抓住身边的冰沿爬上冰面，随后迅速扯下大衣作为救援工具，开始救人。而在这一瞬间，赵晓健“消失”了。
周旭东来不及多想，把大衣“唰”地扔出去，第一个被救上来的是偷捕人员。随后，周旭东看到离自己最近的刘海亮正在冰水中拼命挣扎，再次把大衣扔出去，刘海亮拽着大衣爬上了冰面。一上冰面，刘海亮就把大衣的一头抛进湖中，距离他最近的王锐抓着大衣袖子，拼命往冰面上爬。这时，另一边的王福眼看着就要撑不住了，周旭东又脱下皮夹克趴在浮冰上，把皮夹克的另一头抛给王福，王福得救。另一边，王锐也爬上了冰面，他吃力地拽出别在腰间的手枪，想鸣枪求救，可是手指已经冻僵，根本不能弯曲，王锐憋足一口气用牙咬住枪栓上膛，击发，“啪啪啪”，子弹全部射出，枪声划破呼伦湖阴沉的天空。
在湖面执法的其他小组，此刻距离他们最近的也有六七公里。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冰水中的原锁军还在拼命地试图抓住些什么，但麻木的肢体已拽不住任何东西，甩过来的大衣一次次从他手中脱落，他的手慢慢垂下，脑袋一仰，身体渐渐下沉。
后来，刘海亮回忆说：“我永远也忘不了，水一点点没过他的脸，他的眼睛始终睁着……”
周旭东、王福、刘海亮、王锐虽然获救，但他们的四肢均被冻伤，手指、脚趾的末梢神经功能至今没有恢复。而赵晓健、原锁军的身影却永远定格在了呼伦湖里。
他们的离去成了呼伦湖公安人心中永远的痛。据介绍，守护呼伦湖半个多世纪以来，先后有4名民警为保护生态环境安全献出生命，数十名民警因公负伤、致残。
如今，每当有队伍要上冰巡逻，张立实总会用近乎固执的态度一遍遍地检查、一遍遍地叮嘱，他总说：“只有经历了，才能感知到事情的严重性，我经历过，但我不想他们经历。”
1996年，张立实和同事驾驶快艇执行清理盗捕网具任务时突发意外。
“当时，我穿着水衩。”张立实回忆起那生死瞬间，至今仍心有余悸。只听见“砰”的一声巨响，快艇螺旋桨被盗捕网具死死缠住，强大的拉力瞬间将发动机扯入水中，快艇急停，巨大的惯性将张立实甩进湖中。一刹那，防水的水衩灌满湖水，变成沉重的枷锁，拖着他不断下沉。千钧一发之际，一名战友掏出割网刀，果断划开张立实的水衩背带，连带着里面的衣服也被划烂。水衩沉入湖底，张立实这才摆脱束缚，被战友拽上了快艇。
当死里逃生的张立实换上附近渔业公司职工的衣服回到家中，妻子立刻意识到他掉湖里了，瞬间红了眼眶，冲上前紧紧抱住他，泪水夺眶而出：“儿子才一岁多，你要出事了，我们可怎么活！”
在呼伦湖公安系统，有许多像张立实这样的民警，他们多是在呼伦湖畔长大的渔业工人的后代，对养育自己的“母亲湖”的爱早已融入血脉。如今57岁的他依然坚守在一线，他说将来要把自己的骨灰撒进呼伦湖，“我生在这里，长在这里，以后也要继续守在这里。”
年轻人的湖畔初征
2021年初，来自赤峰的“90后”小伙儿李国龙考入了呼伦湖分局，被分配到位于湖区东南角的乌都鲁派出所，距离分局150公里。
“第一次下所，在路上颠簸了两个多小时，越走越荒凉，等车好不容易停下，眼前除了老旧的院落和一排低矮的平房，再无其他。”虽然有一定的心理准备，但眼前的景象还是超出了李国龙的想象。
所里没有手机信号，与家人联系全靠提前告知；没有自来水，饮用水要从120多公里外的扎赉诺尔区运过来；洗漱用的井水泛黄且矿化度高……
生活条件的艰苦还可以克服，但那近乎“与世隔绝”的孤独才让人无所适从。所里的6个人带着两条狗，周围几十公里少见人烟。李国龙曾经在赤峰市的城镇派出所当了8年辅警，积累的工作经验在这里没了用武之地，因为工作内容完全不同，一切要从零开始。
时任乌都鲁派出所所长的郭树存成为了李国龙的领路人，带着他爬冰卧雪追击偷捕者、巡湖救鸟守护生态、风雪夜搜救被困牧民，更在野外遭遇狼群时，将他们这些年轻人护在身后。老民警们的敬业与奉献深深感染着李国龙。每当觉得孤独，李国龙就去湖边看看，看着阳光刺破云层，洒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有种说不出的壮阔与温柔，他也渐渐爱上了这片广阔的天地。
这里不仅有波澜壮阔，也有千里冰封。每到冬季，呼伦湖就从北方第一大湖变成了北方“最大一块冰”，这里年均封冻180天左右，这期间“水警”化身“冰警”，开始上冰巡逻。每当这时候，郭树存总是对他们说：“在冰上，你永远得对自然保持敬畏。”
起初，李国龙并不完全理解这句话的含义。直到2023年12月14日，他在巡逻时开车冲过一片看似结实的冰面。突然“咔嚓”一声，车头猛地栽进“清眼”（周围冰厚、中间冰薄的水文现象），湖水瞬间淹没了挡风玻璃，车还在不断下沉，车门也被冰面卡住。“我愣了四五秒才反应过来，开始砸车门，当时真以为自己要完了。”李国龙心有余悸地回忆道。好在“清眼”下方有个小山包，将车卡住，车停止下沉，他拼尽全力撞开车门挤了出去，顺利爬上冰面。
“以前觉得冰面危险是‘听说’，经历过才知道什么是‘命悬一线’。”这次经历让李国龙真正明白了老所长那句话的分量，开始认真向老民警学习：如何识别危险的“霜层”，怎样在暴风雪中辨别方向，甚至掌握了一套特殊的“冰语”——通过冰面的声音判断厚度。
在老民警的言传身教下，李国龙不仅克服了环境和心理上的困难，还积累了丰富的水警工作经验，掌握了冰上和水上驾驶技能，考取了船员驾驶证，能熟练应对车辆故障和救援，成为侦办案件的行家里手……如今，他也成长为乌都鲁派出所的副所长。
2023年9月25日，李国龙根据巡逻时与牧民的交流线索，得知晚上总有陌生车辆经过一片草场。他和同事在山上制高点观察多日，确认是非法捕捞人员并摸清了他们的行动路线。随后，他们在这些人必经之路附近一个荒废的牛圈蹲点，并提前将不远处的草库伦门紧紧绑住。凌晨三四时，非法捕捞人员带着渔获物经过，李国龙和同事迅速出击，成功抓获5人，缴获捕捞工具和180公斤渔获物。
“听老民警们说，湖区私捕滥捞最猖獗的时候，每年私捕渔获物都超过2000吨，若不遏制，呼伦湖人祖祖辈辈赖以生存的水域就会陷入严重的生态危机，我们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李国龙说。
年均驻所300天的生活里，李国龙经常用手机记录呼伦湖的四季——春日迁徙的鸟群，夏夜星光下的巡逻艇，深秋落日的余晖，冬日冰裂的纹理。“拍下这些不是为了发朋友圈。”他指着手机里的照片说，“经常看看这些画面，会更加明白我们工作的意义和价值。”
“近几年，呼伦湖分局将‘传帮带’作用发挥到最大，着力培养新一代年轻干部，目前分局各部门特别是派出所的环节干部基本上都是‘90后’，已经成长为真正意义上的‘中流砥柱’。”呼伦湖分局政工办相关负责人表示。
和谐共生的生动图景
呼伦湖的冬季总藏着不为人知的惊险，当寒风裹挟着冰碴掠过湖面，脚下的冰层或许就变了样。冒险上冰的人有时会在刹那间被骤变的天气推向生死边缘，而守护这片水域的民警们，永远是他们绝望中最后的希望。
2017年11月13日，呼伦湖西岸有两人上冰，湖上突然刮起7级大风，冻结的冰层瞬间被吹裂，二人所站立的冰面被吹离岸边，越漂越远。
接警后，时任红旗派出所所长的徐海波立即组织警力携带冲锋舟赶往现场救援。
到达现场后，徐海波才得知，两名被困人员已经在风力作用下随着浮冰漂出了好几公里。他们周边的冰面也不断松动漂移，游移的冰面产生巨大撞击，厚度只有七八厘米的冰层随时可能碎裂崩塌。
顾不得个人安危，4名民警辅警穿着救生衣，冒着冰层随时塌裂的风险一步步拖着冲锋舟摸索着前行，脚下薄冰咔咔作响，不远处冰面时有碎裂。终于到达冰水结合处，几人合力将冲锋舟慢慢推进水中，驾驶冲锋舟驶向被困人员。行驶中，他们不断用船桨凿开冰层，排除阻力，经过3个多小时的努力，终于成功把两名被困人员营救上岸。
为更好地服务游客和群众，2024年，呼伦湖分局组建了“呼伦湖水警队”，15名队员全部经过水域水文知识、水上救生基本技能、小型船舶驾驶实操及应急故障排除等专业考核。每到旅游旺季，水警队还联合多部门采取“车巡+人巡+空巡+网巡”相结合的方式，对旅游景区安全问题进行联合巡查，强大的执法合力让守护多了一分底气。
2024年7月的呼伦湖畔，正值旅游旺季。水警队负责人吕欣正在小河口景区带队进行日常巡逻。突然，对讲机里传来呼叫声：“吕队！有群众报警，孩子走丢了！”吕欣迅速启动应急预案，训练有素的队员们立即各就各位：一组沿湖岸线检查救生筏，确保救援设备随时可用；二组迅速调取公共视频资料，寻找孩子行踪；三组携带救生设备在码头待命，水上救援力量严阵以待。无人机组也腾空而起，从空中俯瞰观察湖面与景区。吕欣带着队员一边深入停车场和商业区寻找，一边与小河口派出所、水上交通巡逻警察大队等部门紧密配合，让信息快速传递，搜索范围不断扩大。终于，在多部门的共同努力下，孩子平安归来。
呼伦湖的湖水滋养着草原，也哺育着这里的所有生命。而民警的守护，是对“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生动践行。
当晨光掠过湖面，水警的巡逻艇已划破薄雾。他们是呼伦湖生态的“移动雷达”，昼夜巡查非法捕捞、植被破坏、猎杀珍稀动物等行为。数据见证着他们的努力：近年来，呼伦湖水质持续改善，白鹭、天鹅等珍稀鸟类种群数量显著增长，内蒙古呼伦湖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局2025年4月的监测结果显示，保护区内共记录到鸟类56种31000余只，较去年春季增加1万余只。
“2014年至2023年十年间，我们共侦办涉生态刑事案件100余起，查处破坏资源环境行政案件1500余起，救助猎隼、旱獭等保护动物600余只，经过一代代公安民警的不懈努力，呼伦湖生态环境逐步向好。”呼伦湖分局副局长高国权说。
如今，湖边的几个派出所成了野生动物的“温暖驿站”。和民警混熟了的狐狸常“拖家带口”来派出所“串门”，所里的民警总会在草栏边为它们备好小鱼小虾；那只被救助的天鹅，在康复迁徙数年后，仍会飞回湖面盘旋鸣叫，用独特的“语言”诉说着感谢。
而最动人的场景，莫过于民警巡逻时，灰鹤从芦苇荡中惊起，与跃出的鱼群共舞，这是对守护者最好的褒奖，也是人与自然、民警与群众共同书写的关于热爱与守望的永恒诗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