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遂涛
所谓黄泥冈旧案,按照施耐庵老先生的说法,叫做“智取生辰纲”。
这一回书写得委实精彩。青面兽杨志江湖经验丰富,知道贼人出没的地方,要反其道而行之,所以故意挑日头大的时候行路。但是他陋于知人心,没考虑到军健们的承受力,脾气又暴躁,所以被抢是早晚的事。事实上他这一招也并不管用,任他掩饰得再好,晁盖们似乎早就清楚他的底细,早早在黄泥冈上候着——只是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知道的。
黄泥冈上,智多星吴用的妙计确实让人拍手叫绝。先是贼喊捉贼。杨志觑到个人影,忙拎起朴刀追了上去,问晁盖等人是不是歹人,七人却回他:“你颠倒问,我等是小本经纪,那里有钱与你?”这是把杨志等人当作歹人了。首先就卸掉杨志几分警惕。其次晁盖等人的装扮实在太有迷惑性,扮成贩枣的商人不说,还故意脱得赤条条。这个“赤条条”实在是好,试问有见过强盗抢劫时脱得赤条条的吗?所以至此,可以说杨志已完全对七人卸除了戒心。
甚至可以说,正是有这七个同样害怕歹人的“贩枣商人”做伴,杨志才会同意大家伙停下歇息。后来买酒时,也可看出杨志的戒心并不在七人身上,而完全在白胜身上。当七人吃掉一桶酒,手下又吵闹着买酒吃时,杨志寻思的是“俺在远处望这厮们,都买他的酒吃了,那桶里当面也见吃了半瓢,想是好的”。
不得不说,白胜欲擒故纵,“一根筋”似的表现也让人大赞,虽然他的卖力表演并没有真正迷惑到杨志,因为杨志关注的还是酒喝过是不是没事。
麻药醒后,杨志恨那十四个人不听他的劝阻,其实他没有想过,即便他们没被麻倒,如果晁盖等人真刀真枪强抢,他们也肯定不是对手。不说晁盖等人以逸待劳,即便杨志的手下没有累得东倒西歪,“打得这个起来,那个睡倒”,他们也肯定望风而逃。出发前梁中书曾建议多派些军校护送,杨志称即便差一万人也不济事,“这厮们一声听得强人来时,都是先走了的。”因此不敢指望这十几个军健能有所不同。那时只有一个杨志敌七个好汉,如何敌得过?最终还是被抢的命,最多再搭上几条人命。
但吴用非要“智取”。吴用的计策是妙,但依他的计策,何须晁盖亲自出马,亦何须如此多的英雄,有几个演技如白胜的群众演员足矣。而且细审该案,除了黄泥冈上那一段可圈可点外,其他处可就考虑得实在太不周到,济州府不能立时破案委实让人费解。
首先七人作案时并不遮掩真实面目,事后也不杀人灭口,可是官府竟然没想到给七人画个像进行通缉。以晁盖之闻名,只怕画像一挂出来就会被人认出。
其次,七人装扮成贩枣客人也没做任何掩饰,特别是像晁盖这样的名人,改名换姓自然可疑,难怪何涛的兄弟何清一眼就认出了晁盖,并且心里开始嘀咕。案件一发,自然立刻将晁盖等人与黄泥冈案联系了起来。
再次,既然旅店住宿要像今天一样办理入住登记,七人装扮成贩枣客人也不难引人注目,官府就没想过去查访一下?说到这里不能不说句题外话,那时入住旅店虽然要登记姓名、籍贯,哪里来哪里去,做甚买卖,但毕竟没有身份证和户口本,核对身份不易,所以何清明知七人身份不真,但也只得照录。这说明在不能核实真实身份的情况下,这种登记只能是流于形式。
而且梁中书连着两年生辰纲被劫,上一年被劫一直都没查出是谁干的。晁盖等人作为江湖人,消息灵通,竟然也不知,可见干得利落漂亮。而晁盖等人没几天就露出马脚,被一路追查到庄里,可见他们手段实在并不算高明,更谈不上计划周密。
还有一点让人奇怪,在梁中书面前,杨志列数路上的险恶处,在黄泥冈前有紫金山、二龙山、桃花山、伞盖山,但路上并未见异常。而从刘唐、吴用等人的语中可知生辰纲事江湖人已经几乎尽人皆知,但为何杨志能够平安走到黄泥冈?难道是那些强人都被杨志的伪装蒙骗了,那晁盖等人又是如何识破,又恰在此处候着呢?
黄泥冈大案查缉案犯的任务最终落在倒霉鬼何涛身上。说何涛倒霉,是因为碰巧这起案件涉及朝廷大员。蔡太师批示,限定十日破案,不破就要摘府尹的乌纱帽,还要充军沙门岛。一级压一级,府尹只好逼何涛,手段够狠,查案之前先在他脸上刺下发配的字样,只空着发配的州名待补,可见何涛的活儿也不好干。不过根据何清后来奚落哥哥的说法可知,平时管下有三两百人的何涛日子过得还是挺舒服的。但看何涛查案的手段如此不高明,石碣村围捕晁盖等人时又显得那么狼狈,也可看出他确是个不中用的东西,并不值得怎么同情。
案件总算告破,但擅长通风报信的公务人员宋江斜插了一杠,坏了何涛的好事。如果说宋江早上报信时吴用、公孙胜等人还留在晁盖家尚属正常的话,那晚上朱仝、雷横带着人堵上家门,晁盖竟然还没收拾完东西就实在让人意外了,不是朱仝、雷横都有心放他,梁山泊这场大义怕是难聚了。
真是不敢细究,细究起来就感觉《水浒传》虽然故事精彩,逻辑上还是稍欠周密。而我认为,真正经典的小说还是要根基扎实,逻辑严密,这样才会有真实感,让人信任。《水浒传》这方面的不足,或许跟它源于话本有关,但毕竟不能不说是个很大的缺憾。